故乡不是乡

尘与土飘荡到缭绕的云雾又逐渐跌落在僻壤

故乡不是乡

萤火虫扑向整个夏天终究还是把心事隐藏

故乡不是乡

狗尾草摇晃了岁岁年年还不敢大声歌唱

故乡站在远远的高岗

踩着几大块光秃秃的硬石坝

几大棵黄桷树伞一样的形状

护佑着安静温柔的村庄

旁边有陡峭的悬崖

悬崖底的龙溪河

曲曲弯弯流淌

故乡不是乡

我爸在那里消磨了八十多个暑寒时光

绝不说出口的美好爱情和劳苦疼痛

被镰刀割进背篓，随铁锹铲进箩筐

偶尔会任二胡拉响他青年时破碎的辉煌

在孙子们用剩的软面抄上誊些素描

抑或把一些熟悉的名字刻成印章

故乡不是乡

我妈每天要去塘边的捣衣石

揉搓她永恒的泥浆

以及她的满足、遗憾、牵挂和胡思乱想

她避开三妈七婆去地里“歌唱二小放牛郎”

包产地越来越松越来越肥越来越宽广

我妈的腿脚越来越松越来越瘦越来越踉跄

瓜菜越来越多，我妈的齿发越来越少

我怀疑那些她说她不喜欢吃的土鸡蛋

被名叫忍耐和倔强的两支筷子搅进了她的双眼

漩转出一涡接一涡渐渐浑浊的送别和眺望

不记得是哪一年的蚕桑

还是第二年的稻秧

攒够了我的盘缠和行囊

把我塞上了进城的车辆

或者是因为听从了一阵呼喊

相信从那个方向

可以前往诗中的殿堂

追寻鹰去的远方

故乡

便在身后

斑驳成了时淡时浓的过往

遮掩于眼里和手上的琳琅

不记得是哪一壶酒酿

还是那一晚楼下公园露天电影寂寞的音响

让我在梦里又来到了我的瓦房

还有门前金灿灿的晒场

玉米、花生、黄豆、谷子、红苕

摆满了我爸我妈的收成、富足与慌张

晾晒着我爸我妈的老茧、执拗与善良

不记得是哪一个风和日丽的后半晌

还是雨过天晴的鸟语花香

我又对故乡念念不忘

也许是那个午觉醒来格外神清气爽

我又开始想象着那里

雨水在顺着瓦沟流淌

柴火灶、锅烟灰、大铁瓢、石水缸

几十年不会改变的简陋模样

故乡不是乡

是游子启蒙却毕业不了的学堂

梦想攀爬在昏暗的墙角，在没有风的地方

像逆着阳光的绿苔，孤独又坚定地

在局限中模仿

在模仿中成长

故乡不是乡

是蹦跶无畏、挥霍自由的天堂

故乡不是乡

母亲用空荡荡的化妆盒

收藏起孩子们的谎言与诺言

和一次次被风雨折断的翅膀

故乡不是乡

是晨起暮落时影影绰绰的站台

不知所措地目送

春来又秋往

果决与彷徨

言不由衷的体谅

故乡不是乡

耕者播下一畦种子

灌注必不可少又注定被漠视被浪费的营养

祈望着喜出望外的绽放

最终是长成了棍杖还是架成了房梁

土壤的骄傲与忧虑都一样随着轻风淡云

慢慢飘，漫漫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