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今天好漂亮，看这边，老师给你拍照！”我的手机摄影框里，小雪的头依旧低垂着，瘦削的双肩高耸而突兀。“小雪，乖。”我拍拍带来的鼓鼓囊囊的口袋，“拍完照吃这个！”夸张的击打声和我故作神秘的语言，吸引了小雪，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看！棒棒糖！”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彩虹图案的棒棒糖，小雪笨拙地伸出了手，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我赶紧“咔嚓”一声定格了画面。

“老师，辛苦你们了，喝点水吧。”小雪爷爷将一杯水递过来，“还是你们有办法，娃儿现在会帮着做事了......”

看着老人挤满皱纹的脸，听着他亲人般的絮叨，我实在不忍心立即告诉他，孩子已经到了毕业的年龄，今天是我们给孩子最后一次送教，刚才照的照片是用来办毕业证的。

小雪是一名重度智力障碍学生，因为小脑萎缩的缘故，她不会说话，手指也不灵活，生活自理能力极差。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父亲在她三岁时因病去世，母亲无法忍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离家重组家庭，从此杳无音讯。如今，照顾她的爷爷奶奶已经70多岁了，经常生病，而她居住的仁义镇，距城区17公里，接送小雪上学就成了老大难问题。学校经过慎重考虑，决定由带班教师为小雪送教上门。

第一次去送教，是炎热的夏季，城区到仁义镇段正在进行乡村公路改造，车辆实行单向放行，17公里的路程，车子走走停停，足足费了一个多小时。汽车在刚铺成的尖锐的大石块上蜗牛般爬行、碾压，发动机的轰鸣声与前面汽车冒出的黑烟混杂，心里翻江倒海，身上黏黏糊糊，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

休息了一会儿，我缓过神来，注意到一个瘦瘦的女孩，坐在一张条凳上，头羞涩地垂着，不时偷偷瞟我们一眼。她是小雪无疑了。

我和小雪爷爷聊了一会儿，了解清楚小雪在家的一些情况，就拿出教具，准备上课，小雪爷爷却冲着我们直摇头：“你们几位老师好好休息下吧，不用费力气讲课了，反正讲了她也不懂。”说完，老人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叹息沉沉的，压得他的背，又弯了一点，他的眼睛也湿润了。那晶莹的光，刺得我的眼睛发疼，鼻子发酸。

我连忙安慰他：“老人家，我们从城里赶过来，就是为了教小雪，能教一些是一些啊，您得有信心。再说，你们老了，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啊......”老人赞同地点点头，牵着小雪朝我们走来。

“小雪，我是李老师，你想不想吃饼干？”小雪抬起头，盯着我手里的饼干。

“想吃就伸手拿。”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像一片雪花那样轻柔。

小雪的目光，从饼干转移到我的脸上，见我一脸笑容，她脸上绷紧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下来。几秒过后，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小雪真棒，拆开口袋拿饼干吧！”在我的鼓励下，她尝试着去撕饼干的包装袋，右手指却僵硬得不受控制，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担心她产生畏难情绪，我赶紧伸出右手轻轻捏住她的手指辅助，我们共同努力着，一点点撕扯着口袋。不一会儿，口袋破了，长长的饼干露了出来。她兴奋地伸手去拿，饼干却从她过宽的指缝中滑落了下来。

短暂的沮丧后，小雪转头望着我，期待着我继续帮助她。我坐着没动，目光热切地盯着她，向她用力地点头。

也许是这一份坚定、这一份力量的传递，小雪转过身继续尝试。一次，两次，三次......

“呃、呃、呃......”终于，小雪颤抖着拿起了饼干，由于兴奋，她的喉结竟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太棒了！”我激动地为她鼓起掌来。小雪把饼干塞进嘴里，望着我们甜甜地笑了。

“拿饼干给爷爷奶奶。”在我的引导下，小雪一次又一次成功了。两位老人平生第一次享受着孙女的“孝敬”，幸福溢满了脸上的每一根皱纹。

就这样，一袋饼干，拉开了第一堂课的序幕。等我们上完课，挥手和小雪告别时，她的目光里，竟有了不舍。  

之后，我们再去她家送教，一听到我们叫她的名字，她就笑眯眯地跑到院子里来迎接。然后，自己搬来一张凳子，坐到我们身旁。我们教她认识水果、动物，叠衣服，择菜，洗拖鞋......她一点点缓慢地进步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两位老人的身体状况也好了很多。他们的变化，像一道光，驱散了我们奔波的疲惫。

“小雪毕业了，这是我们给她上的最后一节课，以后你们两位老人保重身体，有空多教教她......”我的话刚说完，小雪爷爷的脸色就暗了下去，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谢谢几位老师，真没想到小雪也能有进步呢！只是以后我们老了，不能照顾她了，她怎么办呢？”老人黯淡的眼神，和即将到来的分别，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转头看向门外。

院里，一棵高大笔直的树上挂着许多圆形的绿色果子，我好奇地问小雪爷爷：“这是什么树？”老人告诉我，那是一棵核桃树，是小雪父亲在时种下的，这也是他的唯一念想。在他的精心呵护下，这棵树每年都会结很多核桃。

黄昏中，这棵核桃树，在这个乡村院落里安静地结着果。夕阳在它的叶片上，洒下点点金色的光芒。想着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碧绿地站在风雨里的模样，我不禁对它心生敬意，同时也联想到了自己的工作，自豪感油然而生。

几年来，我们送教的足迹遍及荣昌区的各个乡镇。虽然，几年的送教，和孩子们长长的一生相比，是如此短暂，但只要我们真诚地洒下爱和阳光，就能在残疾孩子及其家人的心上，种下一棵绿色的树，让他们的生活，从此也有了蓬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