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共同的精神记忆
——读王雨长篇小说《碑》
漫步今天的渝中半岛,解放碑在摩天大楼的层层包围中多少有点局促,让人唏嘘不已。目视物象的解放碑,视线为林立高楼所绕,或许高大不再。然而,驻足碑前,作为英雄城市坚强不屈精神象征的这座丰碑,却是不可逾越的高大挺拔,只能仰而视之。王雨长篇小说《碑》的故事就在这里展开。作者用凝重但决不沉闷,清新而又厚重的笔触,演绎了他的长篇小说《填四川》主人公宁徙的后代宁孝原的人生际遇与家国情怀,讲述他和毛庚朋友们在风云激荡时代的追求固守,展示老重庆百态千姿的难忘记忆,回望我们民族的精神堡垒。
小说《碑》精心打捞历史细节,在写出个体生命“小历史”真貌的同时,赋予了我们对大历史命运的深入探索、思考。自开篇“这碑是炸出来的,宁孝原这么看”,到遭受日机野蛮轰炸后疯子老叫花儿喃喃自语“碑垮了,碑没垮,垮不垮都在”,再到结尾宁孝原带着新婚妻子倪红观瞻人民解放纪念碑慨叹“碑啊碑,您承载着历史承载着希望”。碑是全书贯穿始终的明线。“碑”所投射的执着、坚韧、雄浑的精气神则是全书含而不彰的暗线。明线暗线交织成人生百味。小说里的那些沧桑感怀、人物命运,透射出作者对精神堡垒、抗战胜利纪功碑、人民解放纪念碑的礼敬之心,读来有着强烈的代入感。
《碑》中的主人公宁孝原是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后代,有着富家子弟的习气、知识分子的情怀、爱国军人的担当、重庆崽儿的耿直。他是时代大潮中叱咤疆场的抗日英雄,也是不拘小节的硬汉。在他身上,既有为国捐躯、挥洒热血的豪情,也有为心仪女子不打让手的野性。作者成功地刻画了这样一个真实自然的英武青年形象,个性鲜明,情感充沛,信仰坚定。人性的复杂得以充分揭示。
作者在叙事艺术上有讲究,各章节在情节穿插与故事描述中次第展开,繁而不杂。这样的叙事表现合乎世俗的自在形态,着意呈现自在自为的老重庆样态,把战火中社会底层小人物的伤痛、艰辛、快乐、奋斗刻画得淋漓尽致。渔家女倪红的不幸与幸运;涂姐在贪生怕死丈夫窦世达面前的夫妻情分与大义灭亲;负有特殊使命的赵雯周旋于宁孝原与袁哲弘之间的真情假爱;曹大爷的信念以及他对儿子曹钢蛋的暗中支持……让人在绝望苦难中看到希望,在血雨腥风中看到光明。作者讲述的大历史是真实的,如毛泽东、周恩来、蒋介石、冯玉祥、张澜、郭沫若、老舍、冰心、陈布雷、孔二小姐等,以及日寇的无差别轰炸、修碑、宜昌大撤退、枣宜会战、重庆谈判等,这些人和事都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虚构的情节则婉转曲折,跌宕起伏。宁孝原与毛庚朋友袁哲弘的夺爱之争;“涂哑巴冷酒馆”里的一醉释恩仇;宁孝愿与倪红的戏剧性爱情等。虚与实无缝对接,个人情感与家国大义融合交织,立体地艺术地呈现出时代之危、生活之难、意志之坚、希望之美,不乏热血与死亡、真情与无奈。
作者从小场景的有川渝特色的川剧、街巷、码头、纤夫、小贩、说书人、家常菜、重庆小面、报章标题以及碑名的变化等处着墨,写出了老重庆衣食住行的琐细质感。对重庆大轰炸、驼峰航线、日本无条件投降、国共谈判、重庆胜利解放等重大历史场景的讲述,则点到为止。着力对人物、环境的细微描述,使作品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如果作者没有丰富的本土生活阅历,没有入木三分的人心洞悉,没有深厚广博的人文涵养,是难以驾驭的。
小说中有这样一段描述,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十八梯的梯道两边摆满了凉椅凉席凉板,坐着躺着男女老少。男人几乎都只穿一条腰裤,女人穿的少得不能再少,细娃儿一丝不挂,最大面积地露出雪白的铜红的黝黑的肌肤。蒲扇纸扇篾扇摇动,既扇风也驱赶无处不在的蚊虫。火炉重庆的重庆人,酷暑季节在檐下街边过夜早习以为常,见惯不惊。”
寥寥数语勾画出一幅活脱脱的火炉重庆夏夜纳凉的景象。作者的文字看似云淡风清,但平淡中显现激情,把围绕人物命运展开的十分情景渲染出十二分的效果来。如“老君豆花店”的河水豆花、《鸳鸯绦》的唱腔唱词、宁公馆的饭菜、磁器口毛血旺的做法、“荣昌陶器厂”的茶杯、万灵镇的坝坝席,乃至新四军将领黎江有理有利有节团结抗战、国共内战中策反何基沣部以及赵雯随袁哲弘去台湾的暗中谍战等。书中围绕主人公宁孝原的那些小掌故、小细节、龙门阵写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骏马登程各出疆,任从随地立纲常。年深外地犹吾境,日久他乡是故乡。”这是宁氏移民老祖宗宁徙当年留给后代的认祖诗,也是宁孝原和赵雯从事党的地下活动时的接头暗语,更是移民精神的生动写照。《碑》是王雨《填四川》《开埠》之后的“重庆移民三部曲”的收官之作,书名依此为三二一个字,是刻意为之还是巧合尚不得而知。前两部书描写移民开拓的艰辛与开埠转型之痛,《碑》升华了情感,从一群人扩展到了一个民族,从儿女情长提升到了民族大义。
高耸的碑便是那坚不可摧的民族精神,是我们应该守望的共同记忆。
(本文转载自重庆作家网2017年12月19日)
作者:别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