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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河盖,云端之约

来源:民进渝北区工委|作者:余馨|时间:2024-07-03 14:34:24

川河盖,嵌在大山深处一个高耸如云的筑台,又好像一条云海雾嵐中缓缓行进的巨轮,千山之上,雄踞一隅,目光所及,皆为众生。

暗黑的夜,刚刚落幕的晚霞为我们打开一扇无底深邃的门洞,针叶林、阔叶林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生灌木静得出奇,森林把大片的黑都让给了布谷鸟和野斑鸠,它们痴情地唱着,仿佛这夜空这远道而来的我们,是它们唯一的知音。

夜宿山中,推开门,四野茫茫,小木屋外有响亮的蛙声从沁凉的草丛中传来,月光浸润着它们,薄若蝉翼的月光轻纱般的落到我的窗台上和肩上。

第二天,一台车驮着我们,忽而隐身山林,忽而气喘吁吁,忽而骑过悬崖,忽而爬上半山,与万丈深渊擦肩而过……

这崇山峻岭、绝壁极限弯道上的攀爬,心一次次悬空在海拔1200米的窗外。一条哈达般自川河盖飞旋而下的天路,秀山人自己的天路,神奇的45道拐,从山的一侧,劈斧开山般凿路而上,险从崖边来,每一道舍身崖外都是最孤绝的风景。

车吃力地行进,山下的村舍、茶园、梯田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陡峭悬崖边总是一朵山花喜滋滋地迎我,又迎来峰回路转。

千山暮云垂,连绵的武陵山峦起伏在天边,头顶的云朵俯下身来,巨大的暗影落到田野、山间和峡谷之中,将蚁行的我们尽收眼底。煦阳拂面,杜鹃映红,车内鸦雀无声,大家暗自唏嘘,这异峰突起的山河盖,这远离村陌的川河盖,这山,绝非等闲的山,这岭,也绝非寻常的岭。

活脱脱一幅现实版的《西山走马图》。

深山峭壁,青林之荫,仰看白云,俯听流水,如若古代晋人画中的透视,自下而上的仰视上苍,又从天而悬的俯瞰万物。莽莽原屻,山川在悬视中层层渺远,从异峰突起的一块奇石望去,上山的路,极目旷远,不知不觉,顺着这条天路来到隐逸之地。

空山,林寂。稍一打盹,就迷迷糊糊地成了“身同野飞鹤,心若不系舟”的山里人。

想想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来?这悬崖边的奇山异水,这里的一缕风、一片云、一滴雨,也许,已等了我们千年。

一连几天的雨,让川河盖如沐浴后的仙山遍地鎏金,阳光通透,初夏的田野里,农人们忙着收割熟透了的油菜籽,榨油坊里人影绰绰,雪白的炊烟被风吹起……越往高处走,山间的沟壑与峡谷,就越是草木茂盛、人迹罕至。偶尔眼前闪过一大片艳丽的野花,邻座的魏姐举起相机,镜头里,就有了一朵卓尔不群、红得耀眼的映山红。

灌木丛中,它们探出头来,满面欣喜,水灵灵地清秀,薄脆殷红的花儿大朵大朵的簇拥着,像一群赶集归来叽叽喳喳、喜出望外的小姐妹。凑近了,你甚至能够听到每一片花瓣上细软的绒毛的细响,它在轻轻呼吸,在大山的怀抱里,它们无拘无束地哪怕明天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淋得湿透憔悴,变成一地缤纷的花瓣。

生命之美,也许正因为绚丽而短暂,跻身于这荒野的原生植被杂木之中才更坦荡清澈。

川河盖的草场花海,像一张柔软又斑斓的花豹皮,丝缎般的腹地,在清晨和黄昏的日光里灼灼生辉。

万亩草场中,无拘无束的花,纵情烂漫的花,如若上帝打翻的调色盘,一汪汪地娇艳欲滴,一簇簇地迎风亮嗓,红衣的少女呀,当她环佩叮当而来,她悄悄走入我的梦境。

也曾在云南玉龙雪山海拔2800的雪山之上,见过原始森林中的高山杜鹃,但别处的杜鹃实在不如川河盖的花海如此斑斓,雪一样白,霞一样红,果一般紫……一路陪伴我们,无论是在梳子山秀、鲁班造锯、金蟾求凤、神洞冰瀑、朱氏殉情、仙人下棋等处处悬崖绝壁之间,都少不了它们盈盈含笑,惊鸿一现的身影。

山河盖的野花,多了朴实娴静的娇羞,少了心浮气躁的艳丽。

"盖"是秀山当地的方言,当地人习惯把海拔比较高的地区称为盖。川河盖不仅山奇峰险,水的灵动、珍珠泉瀑布也点缀其间。川河盖的杜鹃花,没有一点羞怯,反而越往山顶上走,它们越是开得无拘无束,娇艳沉醉,野性之美,像藏在深山藏进苗家古村落里的一群群小姑娘,唇红皓齿,美若璞玉。

大片的草甸泛着幽绿的光,低垂的云朵轻软地落在上面,悄无声息的水洼,倒映出丝丝流云,一片蛙声。一排排巧克力色和白色相间的北欧小木屋整齐排列,环山列阵,一下车,满面是青草的芳香,我们仿佛走入了另一个童话世界。

顿觉心旷神怡,晚饭后大家三三两两地四处走走,大片的草甸在渐渐降临的黄昏里开始变得幽蓝,那些蛙声不正是来自大自然的最具天然疗愈的音乐,我敢肯定今晚大家定会沉沉入睡。我舍不得睡去,轻轻换上一袭洁白的睡裙坐在阳台上,任夜色环抱,任草地上吹来的一缕缕清新的风,拂耳拂面。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却还不愿意醒来,慵懒在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里,在川河盖原生态的慢里,我突然想是不是该把这匆忙半生的生物钟调成和一棵草,一声鸟鸣、一缕山风的频率和节奏。   

藏在深山人不知,借宿山中,渐渐习惯了呼吸里的草香,渐渐听惯了“布——谷,布——谷”“豌豆——包谷,赶快播种——”的鸣啼,当一切慢下来的时候我听见一颗松果落在身旁击打出风中的空旷,晨昏日暮,风起时,远山回荡的婉转的鸟鸣让我和川河盖一起在暮霭中苏醒过来。

突然想起上午去苗绣坊走访时看到的那幅过目不忘的“画”。

哦——那不是画,是那位不知名的苗家绣娘充满淡淡忧伤、谜一般的一生。

从未被这样的一幅刺绣感动。闪着金光的丝线,一缕缕五光十色的锦绣,一羽青绿,百羽螺青,灼灼生金,身披青鸾的上古瑞鸟,百鸟之王,双翼伸展。画中羽,丝中笔,丝线此刻是最纤细最千变万化的画笔,将我们带入那个一生未嫁、却痴情海誓山盟,孤灯相伴、以绣忘情的独自终老的苗家绣娘——阿婆的故事。

一幅绣画就是她匆匆哀婉的一生。可一场山洪带走了她心爱的情郎,她以泪洗面,立誓不嫁,她呕心沥血把思念绣进现实,她要绣出那只梦中爱人幻化的法力无边的金翅神鸟——凤凰,保佑族人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吉祥平安,她倾注一生的心血终于完成了令全村人惊讶、顶礼膜拜的一只涅槃之凤、一个神话。

秀山之行,凤凰和绣娘的故事深深刻进了我心里。

第二天,当我们乘坐高空索道凌空下山时,我眼前还不断浮现出那个以绣为生的苗家阿姐,以秀山酉水川河盖一样的故乡为证,阅尽千山,一画一生,一生一诺。

川河盖的黄昏四面埋伏,聚集而来。一道道金丝银线横空斜出 ,此刻的山河盖像一块稳稳当当平放在山顶巨石,平坦而丰泽,石上有一个小小村落。

倘若一个人,一匹马,策马狂奔,溅起阵阵草香,像土家山民一样打猎、追赶野兔,燃起篝火,或纵情放歌或攀岩采药,冲着山下的群山扯开豁亮的嗓子,与对面山头的采茶阿妹对上一首《送郎调》……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太宁静甘冽的自然领地,人难免会生出些返璞归真的率性。夜幕浓稠,好客的主人搭起一堆篝火,月亮底下一张姣好的土家阿妹的脸,一会儿是两个身形灵巧、眉目传情的阿哥阿妹双人跳花灯,男子魁梧爽朗,女子娇俏活泼,一把扇子在手中出神入化地“走、踢、跨、转、立、翻”,好一个村姑采茶,两指捏扇,一扑一晃,一拖一追,忽而砍扇,忽而游扇,一方绣帕,手中忽上忽下,竹叶翻、龙摆须、春蚕吐丝,高高举起,半面藏春,千变万化。

看得人眼花缭乱,却目不转睛。

身后的篝火中,不时炸裂出一道道火星,火舌迎风而起,无数金蛇直立升腾,两个人的花灯戏又称“转转灯”,一丑一旦欲擒故纵,轻快风趣,一娉一笑,一歌一舞都手不离扇,手不离帕,两人配合如同鱼戏水,水恋鱼。

只见阿哥一个蟹形蹲步,开弓、亮扇,舀水,过场……将清风摆柳灵活翻转的阿妹、一串舀莲步、梭梭步的阿妹猛地一个托举,最后定格亮相在一个个回眸望月、浅水涉脚、白鹤过滩的精彩折子中。

火光冲天,分不清是天穹的星子纷纷落下,还是地上的篝火化作无数晶晶亮亮的火钻追月而去,夜顿时沸腾起来,大家围火而舞,土家的摆手舞跳起来,苍穹之下,如同一场古老的生命图腾与神性祈祷。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里特说,整个世界都是“一团永恒的活火”,火是万物之源,更是这高山之上,土家村寨自给自足、生息繁衍守护神。

夜的尽头,山谷回响,今夜原本是一首星空之下,属于秀山属于川河盖的诗。

在川河盖密不透风的夜里,我深信这火里一定会诞生那只美轮美奂的凤凰神鸟,万绿淬金,金光中来,火光中消逝,无影无踪。哦——我恍然大悟,那分明是绣娘画中的金丝彩羽千般彩织的那只凤凰呀。神灵总是会在这个时候解开那个孤独忧伤的谜底。

我在心底默默祈愿,那个孑然归天、膝下无子的杨姓绣娘,一定是她的虔诚感动了上苍,上帝派火神来将她从人间接走,去了她绣画中人人向往的极乐世界。

古老的传说中,我们都是凤鸟的后羿。

在川河盖令人心醉的夜里,我只想把自己丢弃在四野空茫的风中。任一只蜜蜂、一声蛙鸣、一颗孤星牵我的手无拘无束地迷路,累了困了就躺倒在一棵挺拔的马尾松下,渴了就掬一捧带露的山泉一饮而尽。让我做这高山云端的草场的牧羊女吧,让我在云朵和星光落下的地方筑巢,让我把土家山歌唱给对面山头的野斑鸠,让我枕着初夏红彤彤的杜鹃花香睡去……

川河盖花落时,我们依依不舍的离去,群山作证,我想我还会来,我要用我的笔我的诗把这里的每一朵野花都装扮成新娘,我要把风中的悬崖边的随风起舞的巴茅草送给夕阳,哦——我还想大雪纷飞的时候来,看万山白雪皑皑,雪落无痕,一行脚印,我要用最肤浅的我的脚印丈量这秀山秀水的大地。

我要带一片川河盖的云走,我想摘一片昨晚篝火中惊现的金凤凰的羽毛走,悬崖之上的川河盖,万山流岚的川河盖,天之涯、山之巅,云端之约,你可曾在深不见底的夜里,听见我的思念,隔空而来……

作者:余馨

责任编辑: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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